第36卷第6期 盐城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Vo1.36 No.6 2016年l1月 Journal of Yancheng Teachers University(Humanities&Social Sciences Edition、 NOV.2016 传统与现代的冲撞 论芥川龙之介小说《桔子》 张后贵 (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苏州215006) 摘要: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桔子》,描述了男主人公“我”在火车上偶遇一位乡村“小女孩”的故事。“我”是 现代文明的代表,“小女孩”则是传统文明的代表。“我”和“小女孩”的冲撞其实是新旧文明的冲撞。作者在冲 撞中,给了传统文明更多的感动,进而引发对现代文明的思考。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桔子》;传统;现代;色彩;心理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6873(2016)06—0054—04收稿日期:2016—08—30 基金项目:教育部规划课题“日本20世纪文艺批评理论研究”(15YJA752001)。 作者简介:张后贵(1971一),男,安徽巢湖人,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日本文学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6.06.154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是13本大正时期 作品之一,有学者认为它“堪称其创作生涯的分 的著名作家,创作了148部短篇小说。他的小说 水岭” ,这有些言过其实了。 被翻译介绍到了世界5O多个国家。13本杂志《群 芥川龙之介小时候,因为母亲精神失常,父亲 像》在读者中做过一个叫“尊敬的作家”的调查, 再婚等原因被舅父芥川道章收养。芥川家位于东 调查结果显示芥川龙之介是继夏目漱石和森欧外 京筑地外国人集中居住地的一角,所以每天都能 后的第三位受欢迎的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 接触到西方新文化的特别之处。芥川道章祖上世 成为世界经典只是时间问题。” 小说《桔子》发 代任将军府里的“御奥坊主”(负责茶室管理的工 表于1919年,是不太醒目的短篇。 作),这是个对传统茶文化要求很高的职业。舅 舅芥川道章本人也在维新后的明治里任土木 一、《桔子》与“开化作品” 科长,舅妈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于1916年7月大学毕业,同年l2 从小就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芥川龙之介从小就 月在海军机关学校任英文教师,1919年3月辞去 爱读日本和中国的古籍,“曾将《水浒传》中一百 了海军机关学校的工作,跟他的导师夏目漱石一 零八将的名字全部背诵下来” 。初中毕业后又 样入职了大阪《每13新闻》报社(夏目漱石是东京 开始涉猎西方文学,读了许多书。芥川龙之介就 《朝日新闻》),成了专业作家。 是来自西方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兼容并蓄的地 《桔子》是芥川龙之介于1919年5月发表在 方,当然芥川龙之介懂事的时候,“文明开化”已 杂志《新潮》上的短篇小说,发表时其名为《我遇 经过去,但是“那是一个江户文化和西方文化互 到的一件事》,后来改名为《桔子》。芥川龙之介 相夹杂、互相争执的开化时代,留新式短发、身穿 当时担任英文教师的海军机关学校就在横须贺, 礼服的绅士和梳西式发髻、身穿西装的女性,与传 所以由于工作的缘故,经常乘坐往返横须贺的火 统的商人、身着和服的女性混杂一处,展示着独特 车,所以说《桔子》就是根据“我”的切身经验写的 的调和性” 。 真实的故事,似乎没有什么解释不通的地方,许多 “明治开化”时期,13本在“脱亚入欧”“富国 学者认为“我”就是芥川龙之介本人。《桔子》被 强兵”等时代口号下,追求个利意识的个体 认为是芥川龙之介很少的几部描写身边事的写实 理性不得不让位于社会理性。经过几十年的努力 54 张后贵:传统与现代的冲撞——论芥川龙之介小说《桔子》 和奋斗,日本先后吞并了韩国,击垮了中国,打败 “都市乡愁及批判视野”。 了,跻身世界强国之列。不只是生活方式,西 小说《桔子》是1919年5月发表的,就在《桔 方的各种思想也潮水般地涌入日本。进正时 子》发表前的1919年2月作者发表了《开化的丈 代,西方的各种现代主义思潮,如民主主义、自由 夫》。《桔子》就夹在上述芥川龙之介的“开化作 主义等都涌入日本社会,包括社会主义思潮。各 品”代表作中,一直未被列入芥JiI龙之介的“开化 种思潮的汇集下出现了“大正民主”现象,同时日 作品”系列。本文试探着从“文明开化”背景下的 本自身的资本主义经济的繁荣也促进了思想的活 新旧文明冲撞来重新解读《桔子》。 跃,价值观与意识形态方面也发生重大改变,个体 的自我主体意识(idemity)开始觉醒。思想和意 二、现代与传统的冲撞 识形态的变化很快就反映在文学上,这个时期文 小说中的“我”,是个拥有二等座位的乘客, 学界也是风起云涌,相继出现了耽美派、白桦派、 并且带有具有现代文明标志的晚报在手,可以说 高踏派、新感觉派等流派。 “我”是个具有现代文明的知识分子。与之相对, 芥川龙之介正是在这种时代潮流冲涮下成长 小说中的无名女主人公——“小女孩”,从“刺耳 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并且在他的作品 的日和木屐的声音从检票口传来”可以判断,女 中表现出来了。芥川龙之介和菊池宽、久米正雄、 主人公是穿着传统的木屐,乘车时间也差点搞错, 松冈让等被称为新思潮派。新思潮派作家反对早 连二等座和三等座都分不清的传统的乡下姑娘。 先的自然主义呆板的描写和对现实的暴露,他们 “车上除了我,没有一个客人”,但是“小女孩”从 主张抓住现实的一个片段,把它表现出来,并加以 一开始就将大包袱放在膝上。这些拘谨和局促的 解释,这就是生活的现实。他们多半采用理智的、 表现都能看得出,女主人公应该是没有文化,至少 心理描写的方法,尤其注重写作技巧。 是不适应现代文明象征的火车。男女主人公的优 在“开化作品”之前,芥川龙之介的早期作品 劣,已经是一目了然了。现代文明人与非现代文 多以历史题材为主,多取材于传统文化,像《罗生 明人,换而言之,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孰优孰劣, 门》《鼻》《芋粥》等属于以平安朝为背景的“王朝 毋庸赘言。但是接下来故事的发展却超出了我们 物语”,表现了主人公对自我主体性的觉醒,面对 的想象。 等级秩序、社会理性的精神压迫,他们选择了追求 小说的舞台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具有现代性 个利与幸福,体现出作者对工具理性与实践 的交通工具——火车,这对于男主人公“我”来 理性(道德)的批判。 说,早已是驾轻就熟,但是对“小女孩”来说,却并 芥川龙之介本人不满足于老写同样的题材的 非如此。从后文中她拼尽全力开车窗的情景上判 作品,他也尝试着写了如《蜘蛛丝》《杜春子》之类 断,她应该很不适应这个现代舞台,她是这个舞台 的作品。芥川龙之介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有所突 上的新人。从她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上判断,她 破,他在《艺术及其他》中指出:“最可怕的就是停 极有可能就是受“开化”的现代文明冲撞,背井离 滞不前。在艺术的境地里,不能停滞。倘若没有 乡去城市打工的。 进步的话,必然会退步。艺术家退步的时候,往往 现代文明就如作为小说舞台的火车一样,不 从一种自动作用开始,意思是只写同样的作品。 管你适应还是不适应,它都会带着你向前奔跑的。 假如这种自动作用开始的话,我认为艺术家已经 代表现代文明的“我”和不适应现代文明的“小女 频临死亡。” 孩”会有什么样的冲撞呢? 这些都可以说是风格迥异的“开化作品”诞 “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位差点误了车的“小女 生的时代语境,《桔子》虽然不是发生在江户的故 孩”有鄙视的态度,进而“有了想忘掉这位小女孩 事,“开化”的痕迹不是很明显,但是它也是“开 的存在的想法,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晚报,不紧 化”时代语境下在转型上的一次尝试。围绕“明 不慢地在膝盖上展开并看了起来”。“我”是想利 治开化”为主题,芥川龙之介自1918年陆陆续续 用“我”现代文明人的优势,用现代文明的工具 写了《开化的杀人》(1918)、《开化的丈夫》 ——晚报,来打发时间,试图忽视这位很缺乏现代 (1919)、《舞会》(1920)、《阿富的贞操》(1922)、 文明的“小女孩”。 《偶人》(1923)等作品,这些作品都是被认为是在 缺乏现代文明的“小女孩”在文明人“我”的 “明治开化”的时代背景下展现东京风貌,有着 威压下,“大大的包袱放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大包 55 盐城师石学院学报 2016年第6期 袱,长了冻疮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红色的三等座 明、非常传统,甚至是乡气十足的“小女孩”。“两 车票”。可以看得出,“小女孩”在“我”的面前,显 颊通红”,“嫩黄色的毛线围巾”,“三等座的红车 得十分拘谨和警惕。文明人的“我”,悠然地点起 票”,“满是皲裂的脸颊越发变得红了”,“脸颊红 了卷烟,看起报纸来。第一次交锋中,具有现代文 红的三个男孩”。“红、嫩黄”等暖色调,至少比作 明的“我”好像占尽了优势,传统好像那个“小女 者的心情和环境要亮得多了。当然作者虽然对 孩”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 “小女孩”的描写用了亮色,但是以上的描写并没 但是,“又过了几分钟后,我突然感觉被什么 有让人觉得温暖,而只是越发地让人觉得“小女 威胁了,我不由得睁开双眼环视了一下,发现那个 孩”土气、贫穷、落后、远离现代文明。也可以说 小女孩已经从对面移到了我的旁边,一个劲的正 是作者的匠心吧,就是这样一群远离现代文明的 在努力打开车窗”。这次,“小女孩”不但没有被 文明人的“我”吓着,反而“威胁”到了“我”。 “我”后来干脆“将头靠在椅背上,就像死了一样, 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第二次交 锋,“我”逃避了。可以说是“小女孩”胜出。 第三次交锋是在“终于出了隧道,就在那时, 萧瑟的道口的栅栏外,我看到了三个红着脸颊,像 挤榨一样并排站立的男孩”,他们“一起仰望着火 车通过,一起举起手并一起扯着嗓子在喊着什么 我听不懂的话”。“小女孩从车窗探出身体,拼命 地挥动她那长着冻疮的手,就在这时,约莫有五六 个桔子,哗啦一下飞向孩子们的头顶,那阳光般的 橙色是那么的暖心。”看到此情此景,“我”对小女 孩另眼相看“就像不认识一样注视着小女孩”。 第三次交锋中,文明人的“我”彻底为这位缺乏现 代文明,甚至是落后、传统的“小女孩”折服了。 从文明人“我”和传统的、缺少现代文明的小 女孩的三次交锋中,我们不敢说现代文明就是输 给了传统,至少可以说明代表着传统的“小女孩” 给了现代文明的“我”许多感动,传统中有许多让 我们文明人感动的东西。 三、色彩分配上的偏好 许多研究者都感叹于新思潮派作家芥川龙之 介在写作手法上的独特匠心,为了烘托主题,作者 可谓颇费心机。小说为了突出主题“桔子”的“温 暖”,采取了欲扬先抑、对照等手法。 仔细研究就不难发现,作者将冷色调几乎都 给代表现代文明的大环境和现代文明人的“我”, 暖色调几乎都给了代表传统的“小女孩”和她的 弟弟们。“昏沉的傍晚”,“昏暗的月台”,“我的脑 海里,有着一种无以言表的疲劳和倦怠,就像那灰 霾天的投影”,“像是融化了煤灰一样乌黑的空 气”,这样的描写,让人感到现代文明人的“我”, 背负着比“小女孩”更为沉重的“包袱”。小说中 的明亮的颜色,或者说是暖色都给了缺乏现代文 乡下人竟然给了“我”这个代表现代文明的文明 人以感动。 这样在小说的高潮部分出现了,“从车窗探 出身体,拼命地挥动她那长着冻疮的手,就在这 时,约莫有五六个桔子,哗啦一下飞向孩子们的头 顶”。那阳光般的橙色是那么的暖心,这里,作者 的苦心开出了绚烂的花朵,就像是夜空里盛开的 烟火,绚丽夺目。 作者在用色上的偏袒可见芥川龙之介的传统 情结,他暗示我们,代表现代文明的“我”相对于 传统的“小姑娘”,未必占尽优势,传统的、过去 的、故乡的人和物有着现代文明无可释怀的真情。 四、主人公的心理变化 新思潮派作家擅长描写人物的心理,本文中 男女主人公其实没有一句对白,所有的故事都是 作者通过冷静的观察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来叙 述的。“茫然地等待发车的汽笛响起。只有那只 关在笼子里的小狗,时而悲伤地吼几声。不可思 议的是,此情此景跟我的心情极为相似。我的脑 海里,有着一种无以言状的疲劳和倦怠,就像那灰 霾天的投影。”这是刚出场是“我”的心情。为什 么文明人的“我”会有如此糟糕的心情呢?小说 中没有交代,有学者联系芥川龙之介本人的经历, 指出“他换了工作,经济上要替姐姐还债等”。我 们就姑且理解成,不论文明发展到什么程度,现代 人也有现代人的烦恼。 “我”为了排遣这个烦恼,试图拿出晚报来消 遣,但是“报纸上全都是一些平凡的小事——什 么和平谈判、新郎新娘、渎职事件、死亡广告”。 “我”因此而失望,甚至得出了下面的结论:“这个 乡下姑娘、还有这满纸婆婆妈妈的晚报,就是一种 象征,象征着无法理解、卑贱、无聊的人生。”于 是,“我觉得一切都很无聊。我把晚报甩开,又把 头靠到车窗上,像死了一样闭上了眼睛,打起盹 来”。“我”对现实绝望到底,“我”想从现实的阴 张后贵:传统与现代的冲撞——论芥川龙之介小说《桔子》 影中走出来,现代的工具也没法帮“我”排遣烦 后的小女孩身上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细腻的情感 恼,“我”索性选择了逃避。 描写,让新思潮派的技巧也得以展现。 最后倒是“小女孩”探出车窗抛桔子的场景, “突然,染着夕阳霞光的、让人心动的桔子, “深切地烙在我心上。并且,我意识到,我莫名地 大概有五六个吧,哗啦啦从天而降,纷纷落向来送 涌现出开朗的心情”。“我那无以言状的疲劳和 行的孩子们的头顶。”小说中的这句话不管我们 倦怠,还有我那无法理解、卑贱、无聊的人生也能 是如何理解的,我们都不会怀疑那“染着夕阳的 忘掉一些。”显然,“我”是从这位缺乏现代文明的 橙色”像阴霾的天空漏下的几缕温暖的阳光。我 “小女孩”行为上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我”一个现 们认为它应该象征着“小女孩”和弟弟们之间那 代的文明人,无法用现有的现代手段来摆脱“我” 至真至纯的亲情。“小女孩”已经登上现代文明 的烦恼,但是“我”却从一个传统的乡下“小女孩” 的舞台——火车,告别传统的故乡,奔向了传统文 身上得到了相当大的鼓励,才有所解脱。作者在 明向往的现代文明大都市。这到底会怎样?小说 情感分配上,也给了现代文明代表的“我”以太多 在让我们感动的同时,也发人深思。我们生存在 的烦恼和无赖,给传统文明的代表“小女孩”以更 忙忙碌碌的现代文明中,是不是像主人公“我”一 多的拘谨、执拗和纯真。现代文明人的“我”最终 样,迷失了自我,是不是忽略了最为原始和最为传 还是感动于最为原始的、传统的亲情。现代与传 统的东西?这位踏上现代文明的火车,抛家别口 统的冲撞中,芥川龙之介在情感上偏向了传统。 的“小女孩”会不会是下一个迷失在现代文明中 五、结语 的“我”? 这是现代与传统、文明与落后的一次碰撞。 《桔子》写的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了,“我” 不能说这部作品有反现代性的特点,但是作者至 和“小女孩”之间也几乎没有语言和行为的任何 少想告诉我们,传统里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和留 交流,而空虚、无聊的文明人的“我”却从传统、落 恋的地方。 参考文献 [1]李东军.经典重构:现代性解读——芥川龙之介小说《齿轮》的阐释[J].淮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23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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